起伏的鹅卵石(第十五章)

文/姚红涛

陈兴科满身疲乏地回到家,陷入到深深的矛盾之中。毫无疑问,他喜欢张雅宁!她的温柔和多情已经占据了他的心,现在他的脑海里还会浮现出她的影子。他相信张雅宁也喜欢他,但他总觉得不现实,好像天空中飘过来一片云,迟早有一天会烟消云散似的。他不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,他们真能在一起吗?如果抛开两个家庭,这很有可能;但涉及到两个家庭,恐未必。按照张雅宁的性格,或许她会一直坚持,他们最终也可能会在一起。但是他们在一起的前提可能是他卑微地活着,融入到他们的生活圈子。他是父母的独子,不可能不考虑父母的感受,也不可能不顾及爷爷奶奶的身体。让张雅宁融入他们的家庭,可能她也会愿意,但她的父母却未必同意。两个家庭背景不一致的人恋爱或结婚就注定了必须有一方作出牺牲,而作出牺牲的,很可能是家庭条件差的那一方。还有,他们恋爱或结婚会不会被大家看好?陈兴科很在意这个问题,因为不被大家看好和得到祝福的婚姻终究也会出现问题。

这时他想起了董妍妍。如果他们在一起,他就没有这样的顾虑。他们会平淡地生活,自然地融入彼此的家庭和生活圈子。但是他的内心也很不安,因为昨天的见面,他感到了她的犹豫和躲闪。她的思想太活了,太容易逆来顺受了,也太孱弱了,这样的性格就决定了她在情感方面也不会很坚定。而且她的成绩那么好,完全有把握考上重点大学,在大学里肯定会遇到层次更高的人,和她恋爱或结婚简直就是一个笑话!他不由想起两年前大石桥上她拒绝时说过的话——她希望找到一个年龄比她大,有一定经济基础能够呵护她的男人。

陈兴科有些郁闷地想起了过往。但想起了大雪天董妍妍在火车上说过的话,情真意切如同在眼前,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。他很想再听听她说话时的声音,或许她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心境稳定剂,可以平静他的狂躁和抑郁。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董妍妍,对方仍然关机。她那个手机真有问题!他不由怅然起来,突然想起应该送给她一部手机。

陈兴科为刚才冒出来的想法感到兴奋。三年来,董妍妍送过他运动鞋和蛋糕,但他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。对!就在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送一部手机!至于钱嘛,他有!平日里他把自己的钱和父母的钱分得很清: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外出旅游聚会,这些钱理应父母提供,如果节省下来也应该归他支配。食品厂打工的工资,这是他通过劳动获得的,当然也归自己。春节的压岁钱需要区分情况,爷爷奶奶给的钱归自己,其他的钱考虑到父母需要还礼,他通常在春节后返还他们。

他决定明天就去找工作。实际上,高考结束后陈兴科就开始考虑外出工作。他需要钱,需要很多钱!他不想成为没有钱的穷光蛋!他马上就是成年人了,伸手再向父母要钱绝不是他应有的性格。他要通过自己辛勤的劳动,实现经济的独立或半独立。他不能因为购买一部手机而让自己困顿!陈兴科一直有一种观念,钱是挣来的而不是省来的,该花的钱一定要花;当然他也不是不知道节俭,但是节俭的前提必须是能够挣钱。还有十几天高考成绩才出来,才会涉及到填报志愿,拿到录取通知书和入学当然更晚,这两三个月的时间,外出工作应当是充实而令人满意的抉择。工作的行业他也早选好了,那就是饭店。因为饭店除了工资,大都提供食宿,如果去帮厨还可以学到他心仪已久的烹饪技术。

他想到这里,觉得应该拉刘易华一起去,因为他们两人的家庭情况相似。想起今天他狼狈的模样,陈兴科不由笑出声来。刘易华太缺乏锻炼了,连个女孩子都不如,如果让他一起工作,身体可能会强健些。

他重新拿起手机,在QQ上给刘易华留言:很早就到家了吧!有没有考虑过假期找份工作?

刘易华很快回复了他的留言:很早就到家了。你想要打工吗?准备做什么工作?

陈兴科马上回答道:我想去饭店务工,你一起去吗?如果想去我们明天开始寻找。

刘易华发一个笑脸,回复道:行,我们一起去。具体去哪个饭店,什么时间到,你提前给我留言。

他开始上网浏览网页,寻找本市排名前十的大酒店,了解酒店的位置、员工的数量、菜系的特点,以及招聘的条件、岗位、工资待遇等,最终确定了东江大酒店,并把位置信息和到达时间发给了刘易华。

上午陈兴科骑着张雅宁的单车来到了酒店,刘易华正在门口等他。他们锁好车,来到经理办公室门口敲了门。一个身穿银灰色职业短袖和工作裙的女人打开了房门,她优雅地伸一下右臂,转回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,凛然正坐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。

“经理,你好!请问你们酒店招收暑假工吗?我们想来这里务工。”陈兴科看着眼前三四十岁的女经理,弯一下腰询问道。

“务工?你用错词了吧!我们这里不是建筑工地,不需要搬砖。”她带着调侃的语气纠正着他的错误,又和蔼地问道:“你们是刚刚高考过的学生?”

陈兴科愣怔了一下,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,心中产生了一种亲切感。他接过话说:“是,我们高考刚结束,虽然填报志愿和领取录取通知书还需要请假两三天,但我们至少可以工作两三个月。”

她看着对面仍显稚气的两个人,说:“我也是学生出身。现在的学生愿意像你们一样离开父母去找工作的,已经很少了。你们挺有志气的!”她叹了一口气,似乎又有点担心地说:“不过我们酒店很忙,很辛苦,不知道你们能否胜任!我们这里男生主要做杂工,就是听从厨师的安排什么活都做。主要是洗菜、切配菜、厨房卫生清洁、传菜等。短期工按天计算工资,每天八十,早中晚三顿饭,住宿条件较差,二十多人上下铺挤在一起。早上九点上班,中午两点下班;下午五点上班,晚上十点下班;每天工作十个小时。你们考虑是否愿意做!”

他们对望了一下,相互点了点头,陈兴科向前走了一步,说:“我们愿意做。明天就开始上班,行吗?”

“行,我先领你们见厨师长,你们在那里也熟悉一下环境。如果需要住宿,等你们带来了被褥,我给你们安排。”她说完,站起身领着他们来到了后厨。

“厨师长,今天来了两个学生做杂工,你看如何安排!明天他们正式上班。”她把厨师长拉过一边,侧目介绍着旁边的两个人。厨师长看着健硕的陈兴科点了点头,看着羸弱的刘易华皱了一下眉。最后他走过去说:“你跟着我!”陈兴科跟着他走向了第一个灶台。

“介绍一下,这是我们头灶的马征远师傅,以后由他负责安排你的工作。小伙子,做事勤快些,眼头要活泛,年轻人多干些,不吃亏!”厨师长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。

厨师长离开后,陈兴科看着眼前清瘦高大的中年人戴着高高的厨师帽,不由产生了钦佩和羡慕。他打量着正在切菜的马师傅,俊逸中似乎蕴含着淡淡的忧伤,不由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,他堆起了笑脸说:“马师傅,我是高中才毕业的学生,从来没有接触过厨房;您是厨师业的长辈,我该怎么做请您教我。”

“打扫卫生和传菜还需要教呀!不会做,还不会看呀!眉毛底下的两个窟窿眼是用来出气的呀!看看别人怎么洗菜,怎么切菜,怎么配菜,还不会呀!”马远征仍忙碌着,头也没抬地说。

好像一块石头突然砸了过来,陈兴科半天缓不过劲来。他连忙调整情绪,说:“马师傅!我先四处看看,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。明天我才正式上班,到时我会尽力使您满意。”

马征远摆了摆手,头也不抬地继续切菜。陈兴科在后厨看师傅们都在忙碌着,有切菜的,有挂糊的,有腌制的,有炖煮的,有熏蒸的……他看刘易华正在和切菜的师傅说话,也凑了过来。这时切菜的师傅突然停了下来,问道:“怎么样?马师傅不太容易相处吧!这个怪人,水平一流,不过所有的帮厨都难入他的法眼。谁见过大厨亲自动手切菜,他把所有的帮厨都撵走了,当然只能自己干。不过厨师长也真有办法,送一个新人给他。在他手下混可不太容易……”

“师傅,要不你教教我们用刀的方法和技巧?”陈兴科接过他的话说。

“最基本的刀法有六种,那就是直切、推切、拉切、锯切、铡切、滚切。我也没有时间教你们,你们可以上网看视频,听老师讲解。用刀的方法简单,但需要大量练习;悟性好并且勤快的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上手,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……”

陈兴科重新回到马师傅旁边看了一会儿切菜,这时经理叫他们过去,问道:“你们两个带身份证了吗?”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,她说,“你们两个随我办理入职手续!”

他们回到办公室,复印了身份证,填了表,又发放了工作服,确定了衣物柜。对他们进行安全教育后,经理动情地说:“十几年前我也像你们一样参加高考,却没有钱去上大学。我从普通的女服务员做起,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。所以我既是你们的经理,也是你们的大姐!如果你们不介意就叫我张姐,或直接叫我张丽!以后在工作中或生活上有不顺心的事尽管找我,我一定帮助你们。”

他们连忙道谢,真诚地说:“张姐,谢谢你照顾我们!”

陈兴科走出了酒店,从菜市场购买了十斤胡萝卜,来到了爷爷奶奶家。

“前天不是才送过菜吗?这是从哪里弄来的?”奶奶放下了眼镜,尾随到厨房门口惊奇地问。

“这是从菜市场买的。”陈兴科把胡萝卜送进了厨房。调转身看到奶奶迷惑的眼神,说:“奶奶,明天我要到酒店做杂工,掌勺师傅比较挑剔,我估计切菜是一个难题,就买些食材练习刀功,今天练练总比明天遭他白眼强。考虑到胡萝卜切开后用塑料袋包裹,还能在冰箱里存放,就买了十斤。”他向奶奶解释着购买胡萝卜的理由,又回身看一下客厅里的钟表。

“我看时间还早,要不现在就洗胡萝卜开始练习!奶奶,我记得土豆丝您切得又快又细,要不一会您教我。”陈兴科说完冲奶奶眨了眨眼睛。

“行!我们的孩子懂事了,变得有出息了,也知道刻苦和下功夫了!”奶奶说着眼睛里闪耀着慈爱的光。

陈兴科洗好菜,分放在两个菜筐里。他走出厨房,收拾好餐桌,放上了案板和菜刀。他先浏览网页,观看刀法手势图解和切菜视频。随后他站起身,从爷爷的书房拿出一摞毛边纸,取一张平铺在案板上。右手握刀,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刀身,其余三指握住了刀柄;左手掌根紧贴着纸面,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、小拇指向手心合拢,中指的指尖向里弯曲紧贴着刀具。随着刀具的起落,中指好像浮子一样上下跳动着,又好像是标尺有规律地缓步轻移。每切五六刀,他的手掌微微抬起好像受惊的蛰虫向后蠕动着。

他一口气切了一二十张,每张纸切过后他总要查看刀痕的宽度、深度和间距。他又练习了十几张,爷爷回家了,奶奶也做好了饭。陈兴科收拾好餐桌,吃好午饭,观看视频后又陷入了沉思。他站起身,拿一个胡萝卜切出薄片又切成细丝,他看了看,总觉得什么地方不满意。他敲开了卧室的门,说:“奶奶,您帮我看看,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,有什么问题?”

陈兴科当着奶奶的面又切了一个,奶奶说:“手法应该没有问题,但你的腰弯曲得太很,好像全身都在用力,要直起腰微微低头。还有你太着急了,一开始先要把菜切好,再提高速度。”

陈兴科直起腰,放慢了速度,又不时观摩视频和拿毛边纸练习。两筐胡萝卜他切切停停,足足干了三四个小时。所有的萝卜切完后,他装入塑料袋系口后放进了冰箱,给奶奶交代后离开。

陈兴科出门后打电话问张雅宁在什么地方,说要把单车送过去。当得知她在家时,他骑车来到别墅门口,按下了门铃。张雅宁穿着粉色的连衣裙,蝴蝶一样翩翩地走来了。宽松的莫代尔面料弯过肩头,覆盖着雪白的上臂;裙子流水般倾泻下来,轻裹着柔曼的玉体。好像被大石撞击过的裙摆四处散开,素淡的栀子花瓣滴滴溅落到膝盖。浓郁的长发垂在身后,瀑布般地飘散着;端庄的鹅蛋脸绽放着如花的笑靥,既雍容华贵又清新自然。大圆领,脖子和半肩裸露,天鹅一样伸展着;锁骨从左向右贯穿了整个肩头,深沉的颈窝和高迥的锁骨相互错落,充满了神秘的质感和凸凹的魅惑。陈兴科看着张雅宁雪白的肌肤,纤长的美肩,细腻的脖颈,圆润的手臂,笃定她的前世一定是天使。他害怕自己的意志被眼前的魅惑俘虏,把单车推进院子,俯身看了一眼她受伤的膝盖,转身想要离开。

“小女孩!你这是要走吗?我是洪水猛兽吗?”张雅宁双手抓住他右胳膊,说,“我知道你的心思——你喜欢董妍妍,不敢和我见面,怕对不起她!”

“啊——”陈兴科猛地转身看着她,惊得半天合不拢嘴。

“这有什么奇怪的!你暗恋董妍妍,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!你们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但是根本没戏!”她看着陈兴科一脸迷茫,好像一团雾水躺在嫩嫩的草芽上,说:“我和她接触也不多,但我了解她。她好像很节俭,性格很孱弱;实际上她贪慕虚荣,关爱自己,内心无比强大而坚忍。所以她绝不可能喜欢你!”

她看陈兴科仍然不相信,说:“要不这样吧——你尽管放手追求她,看看最终能否如愿。”她说完叹了口气,说:“我相信你不会有任何结果!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!”

“我们家庭条件相似,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?”陈兴科想既然已经把话说开,不如索性问个明白。

“你不会就在院子里讨论这个问题吧!走,我们回房间去!”她说着,拉着他的手往回走。

陈兴科狐疑地看着院子里的红色轿车,忧心忡忡。这时张雅宁“噗嗤——”一声笑出声来,说:“你真是一个小女孩!我父母开一辆车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晚宴,这回你该放心了吧!”

张雅宁拉着他回到了客厅,在沙发上坐下。她整理了裙摆,覆盖住膝盖,说:“判断是否是一路人主要看三点:追求是否一致,对人和事的态度是否一致,做事的方法是否一致。她追求的是地位和金钱;你可能也需要钱,但更加注重公道和情感。她对于地位和金钱有着强烈的欲念;你注定为公道和情感所累,不会因为金钱而失去本心。她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,可能内心也不愿意这样做;而你会有所为有所不为,哪怕最终半途而废……”

陈兴科听她侃侃而谈,不由追问道:“那你说我和谁是一路人?”

她指了指陈兴科,又指了指自己,说:“你和我,还有杨丹,我们是一路人。当然还有李长青!”

“那刘易华呢?”

“他不是。”

陈兴科站起身,将信将疑地思考着她这样说的理由。张雅宁抬起头,盯着他说:“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!相信不久后会得到应验。”她看着陈兴科在客厅里踱着步,又叹了一口气,幽幽地说:“我让你放手追求她,主要想让你死心!不想让你在黑洞洞的巷子里毫无结果地走下去!”她突然站起身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,眼圈发红似乎含着泪,说:“你答应我——要永远对我好!任何时候也不能丢下我,不能不理我!”

陈兴科为她的柔情所化,沉重地点了点头,说:“雅宁,你让我走吧!你也保重自己!”

“我想让你背背我再走!”她说着双手环绕着他的脖颈,走到了他的身后。陈兴科蹲下身,双手托住她的大腿,稳稳地背起了她。他背着她在屋子里走了三圈,放下后离开。

姚红涛(男),年3月出生于许昌市鄢陵县,现供职于鹤煤集团郑州分公司,定居于洛阳市。年从事文学创作。主要的作品有诗歌、小说和杂文等约八十多篇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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