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伏的鹅卵石(第十四章)

文/姚红涛

他们精疲力竭地离开了三水村,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;只有张雅宁和杨丹的精神还好,像走在前方不知疲倦的小马驹。他们又行进了半个小时,刘易华实在骑不动了。他把单车扔在路边,双腿分开坐在草地上,身体折叠后手扶着膝盖,头几乎扎进了草丛里。

同学们围了过来。李长青看着瘫软在草地上的刘易华,一脸无奈的表情。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,说:“你没事吧?再有十公里就是大石桥了,加油!”

“我实在骑不动了,你让我在这歇歇!你们先走吧!”刘易华抬起苍白无华的脸,摆摆手,蠕动着嘴唇说。

李长青皱一下眉,又松弛下来,说:“那怎么行!要不我去拦一台车,你搭便车回去?我刚才注意到——汽车好像增多了!现在正是回城的时间!”

“那恐怕不容易!”刘易华的眼睛似乎闪动了一下,随即又黯淡下来。

李长青和同学们不停地向走过来的车辆招手。有的司机摆摆手,疾驰而过;有的走近时放慢速度,到身边时又加速离开;五六辆车过去了,始终没有司机愿意停下。

陈兴科在前方不远处焦急地等待着。他站在坡顶看着聚在一起的同学,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。他转过头,对停下来一直等待的张雅宁和杨丹说:“你们在这里等着,我回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!”他说完调转车头冲下了山坡。

“发生什么事了?怎么不走了?”陈兴科看着围在一起的同学,满脸疑惑地问。

“刘易华没有力气了,我们想拦车,让他搭便车回去!”李长青说完,看了一眼仍瘫软在草地上的刘易华。

陈兴科向道路前后看了看,说:“这里不行!这是上坡路段,没有司机愿意在这样的路段停车!而且这么多人聚在一起,大多数司机也不敢停下!人们普遍同情弱者,在拦车搭乘方面女孩子有天然的优势!刘易华,你起来!骑过这段上坡,让张雅宁和杨丹拦一辆工具车,你们一起回去!”陈兴科说完,走过去拉起了草地上的刘易华。

刘易华无精打采地推着单车在坡道上走着。陈兴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张雅宁,说:“雅宁!刘易华支持不住了,没有力气骑车回去!你和杨丹看能否在平缓路段拦一辆工具车!你们是女孩儿,人也少,拦车可能还容易些!如果车上有位置,你们也一起回去!等你们上车后,我们再走!现在刘易华已经过去了!记住,有位置坐车回去!”陈兴科在电话那头谆谆叮咛着。

张雅宁放下电话,向杨丹转述了通话的内容。她们推着单车向前走了二三十米,在平缓路段停了下来。刘易华来了,张雅宁走向坡顶俯瞰着即将到来的车辆。当看到一辆小型货车徐徐而来,张雅宁快步回到刚才的位置。当车靠近时,她站在路中间拼命地挥手。货车缓缓地停了下来,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。他瞪着眼睛,竖起了眉毛,脸上暴着青筋,一脸愠怒,悻悻地说:“小姑娘,你站在路中间逼停车辆,不要命啦!”

张雅宁快步走向司机,陪着笑脸说:“对不起了,大哥!一看就知道你是好人!是乐于助人的人!我们骑单车走了一整天,我同学实在支持不住了,你行行好,把他捎回市区吧!”她放下身段说着哀告的话,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这时杨丹也走过来打圆场。

“我既然停下来了,就上车吧!不过你要改掉在马路中间拦车的毛病!”

张雅宁拉过刘易华,用手指着他的车。刘易华把单车举过头顶放在车斗里,转身要搬张雅宁的车。张雅宁车把一转把车揽在怀里,摆摆手说:“我们骑车回去!你快上车吧!别让司机久等!”刘易华见她们眉目清朗,瞳孔里闪耀着坚毅的目光,无奈地上了车。

张雅宁和杨丹又走过去,说着感谢的话。司机看着她们,带着诧异的眼神,欲言又止,开着汽车离开了。

陈兴科看着他们的身影淡出了大家的视线,消失在摇曳的光影里,又等待良久,对大家说:“这么长时间没看见他们的影子,一定是坐上了那辆货车!那辆货车是空车!我们也走吧!”

他们翻过了山坡,张雅宁和杨丹在白杨树下站立着。隐藏在树叶下的夏日懒洋洋的,紧靠着大树,散发着泥土清新的幽芬。小草打蔫了,树枝耷拉着脑袋,夏日带锯齿的风不解风情地走来了。阳光下的野草摆动着纤纤细腰,发出了痛苦和凄美的微笑;蒲公英剧烈地颤抖着,茎上被割破的白色绒毛,啜泣着飞舞着。

陈兴科走过去,问道:“雅宁,怎么没坐货车一起回去?你们搭乘有什么不方便吗?司机怎么说?”他对她们没坐车回去很不满意,但还是耐着性子先要把事情弄明白。

“司机没说什么呀!也没什么不方便!我们想骑车回去,不行呀!”张雅宁回答着他的问话,脸上笑靥如花。

“你太任性了!嘱咐叮咛也不听!这么远的路,好玩呀!”陈兴科眼睛里好像敷着一块冰,说完后有点气恼地转过了头。

张雅宁咬一下嘴唇,眼睛里溢出了委屈的泪水。她没有说话,调转身骑上单车,一溜烟地冲下了山坡,消失在路边的树荫里。

杨丹慌忙走过去,拍着陈兴科的肩,焦急地说:“张雅宁生气了!骑车冲下了山坡!你赶快追上她,别出什么事了!”

陈兴科如梦初醒,骑车追了过去。当他逐渐靠近时,喊道:“雅宁!你慢些!危险!”但她没有搭理他,又踩了几下脚蹬,快速地冲了下去。终于又到了上坡路段,陈兴科用力地紧踩脚蹬,自行车向前骑过一个圆弧,停在了张雅宁面前,铁塔一般堵住了她的去路。

看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,张雅宁生气地说:“你让开!我不要你管!”

“只要我在这,就不能让你再犯险!”陈兴科语气坚定地说。

“你让不让开?你要是不让,我就从这里跳下去!”张雅宁说着走向了路边的深沟。

陈兴科顿时慌了神,连忙说:“啊——,我让,我让,你走过去吧!雅宁!你要冷静!”

张雅宁骑上单车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陈兴科尾随其后,不远不近地跟随着。当快要走到大石桥时又是下坡路段,路边有一个沙土堆,前方更远处,石子无序地散落着。张雅宁绕过沙土堆,在前方不远处摔倒了。

陈兴科走过去,扶着她站立起来。张雅宁伸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,头发自然地披散开来,肩头剧烈地抽搐着。她的头紧贴着他的胸口啜泣着,一声声压抑的委屈和唏嘘,好像春蚕一样艰难地吐着丝。她带着哭腔抽抽噎噎地说:“你……根本……不了解……人家的心思……你……还凶我!”

“我再也不了!你不知道这么远的路,我多担心你!我不想让你太累!想让你平安回家!”陈兴科说着安慰的话,双手抚摸着她黑漆般的头发。

胭脂一样的晚霞,悄然为马齿山披上了绮丽的轻纱。橘黄色的云朵,小姑娘一样赧然羞涩,在腼腆的扭捏中转瞬又变成了浅红色。夏日的柔光洒在静谧的双淇河上,河水弯过河道恬静地流向了远方。陈兴科看着眼前的张雅宁,小羊羔一样温顺地伏在怀中;灿烂的霞光照在身上,为她抹上了一层殷红的浓彩。好一幅夕阳人物山水油画!

张雅宁停住了啜泣,她从陈兴科轻柔的指尖里,感受到了细微的关心和暖暖的情意。她抬起头,充满深情地说:“原来你对我这么好呀!那你答应我要一直对我好!”

“嗯——”陈兴科坚决地点了点头。

“你不会说话呀!只会嗯呀!你是木头呀!”张雅宁又恢复往日的笑靥,紧紧地盯着陈兴科。

“嗯——,我会一直对你好!你放心吧!”陈兴科说完,放开怀里的张雅宁,说:“你让我看看,究竟摔得怎样了?”

他蹲下身,膝盖下蓝色的牛仔裤烂开了一片破洞,血肉模糊,滴滴鲜血洒在裤腿上如梅花般殷红。他把裤腿挽过膝盖,心疼地抬起头,说:“哎呀——,烂了这么一大片,你不知道疼呀!”

“刚才没感觉!可能摔麻木了!现在疼得厉害!”张雅宁扭曲着脸,俯下身,看到陈兴科紧张的模样,不由破涕而笑。

“你还笑!刚才你要我答应对你好,你也要答应我,以后任何时候都要爱惜自己!”陈兴科任她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,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子。

“好,我答应你!”张雅宁扑闪着眼睛,长长的睫毛蝴蝶一样盈动。

陈兴科站起身,取过背包,拿出了药箱,工具和备件倒进车篓里。这时杨丹赶了过来。

“受伤这么严重!摔倒时你在哪?又做了什么!你知道错了吗?”杨丹查看伤口后,逼视着陈兴科,连珠炮一样炸开了。

“杨丹,你别埋怨他!是我不小心摔倒的!”张雅宁手扶着膝盖,忍住疼痛说。

“你呀!真是活受罪!我才说两句,就开始维护啦!”杨丹转过头,噘着嘴唇,眉毛拧成了一股绳。

同学们都过来了,一起说着安慰的话。张雅宁站起身,说:“谢谢同学们关心!大家也都累一整天了,让杨丹陪我,你们快回家吧!我一会儿用过药再走!”

同学们陆续都走了。陈兴科拿着药箱和背包走了过来。他拿出矿泉水,背包平铺在地面上,杨丹扶着张雅宁坐了上去。

陈兴科从药箱里拿出云南白药粉末,取出小药丸,递给了张雅宁,打开矿泉水说:“先把保险子服下去,有镇痛和防出血的作用。”张雅宁服下了保险丸。他接过矿泉水,拿出药棉,对伤口和外围进行了清洗,使用碘伏对伤口消毒后,在伤口处均匀喷洒了粉末,说:“伤口处理好了!面积比较大,最好打破伤风针。”他站起身,说,“你们在这里等着,我现在去市区叫出租,把你们送回去!”

“不用了!出租车怎么放得下单车!”张雅宁眼睛清澈流动,像晴空里的星星那样晶莹。她的思维跳跃着,滑入了深海,划向了深邃的天空。半分钟后,她说:“这里离你们家不远,把我的单车骑你们家,你用自行车送我回去!你不是说需要打破伤风针吗?你陪我去!”

他骑着单车回到家,简单交代一下,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。他推过自行车让张雅宁先坐下,抬腿骑了上去。

月亮升起来了,深蓝色的夜空盛开着皎洁的花朵。缀满钻石的星星,坠落在清凉的双淇河,飞溅起的水花亮晶晶的。大石桥上,路人行色匆匆,消失在远方的人流里。恬淡的月光倾泻而下,树叶涂上了清幽的银色;银灰色的街道水洗过一样,光洁而润泽。睁开眼睛的路灯,像打着灯笼的萤火虫,有蚊虫在四周攒动。霓虹灯亮起来了,一会儿闪烁着绿,一会儿明灭着红。西北马齿山上,清风背负着苦艾和松树脂;在细碎的“沙沙——”声中,神秘的夏夜到来了。

张雅宁坐在身后,全身热血沸腾,心脏好像受惊的小兔不安地跳动。她的手臂像弯曲的葡萄藤环绕着陈兴科的腰,十指紧扣双手合抱;双颊上浮起了浅淡的红云,毛孔里跳跃着压抑的欢欣。她的头紧贴着他的后背,好像在聆听心弦颤抖时动听的琴声,又好像在谛听溪水流过时青山不安的悸动。

陈兴科在前面骑着车,心里像烧开的水锅一样翻滚着。多少年来,他一直把张雅宁和杨丹当作好哥们;他乐于关心她们,照顾她们,一直到永远。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与张雅宁的关系,但他更多地考虑到现实——“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,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面笑。”这几乎是所有女孩的普遍心理。从多次的接触和简短的话语中,他能够感受到张雅宁的不一样。但恋爱和婚姻决不是两个人的事,而是两个家庭的事。更何况,他还小,经济还不独立,还不是考虑恋爱和结婚的时候,所以他更愿意保持纯洁的哥们关系。现在张雅宁近乎表白的暗示,已经明显地超越了这种关系,陈兴科真不知道将来如何处理。

陈兴科忐忑不安地骑着车,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;他精神紧张,手心里也出了汗。他不由看了一眼尾随其后的杨丹,想尽快结束眼前暧昧的气氛。他放慢速度,在路边停了下来。等杨丹靠近时,他问道:“杨丹,这么晚了,我们要不要先吃饭?”

“行,前面不远有一家馄饨店,里面有肉夹馍,味道还不错!”杨丹停下来说。

“我想吃隔壁那家麻辣烫,不想吃馄饨和肉夹馍!”张雅宁在身后接过话说。

“吃什么麻辣烫!对伤口不好!你不怕落疤呀!”陈兴科转过头,拿落疤来吓唬她。

“我不怕!我就要吃麻辣烫!”张雅宁撒娇似的用手捶着他的后背。

杨丹看了一眼说:“大小姐!我们陪着你总行了吧!”

他们吃过麻辣烫,医院,挂号后见到值班医生。医生查看伤口后说:“伤口处理得还行!不需要另外处理!这些天尽量不要湿水,结痂后不要用手抠!”

“医生!我们想打破伤风针!毕竟面积比较大!这些天温度也高!”陈兴科向医生提出了请求。

“不需要!伤口比较浅,只是伤及皮肉,也没有金属刺入,不需要!”医生坚决地说。

“那要不要输水防止感染?”陈兴科继续问道。

“不用!”医生皱一下眉,有点不耐烦了。

“要不开些药吧!”医院什么也不做,总让人不放心。

“行吧!我开些避免感染的药。”医生拿起笔刷刷写了两行字,交给了陈兴科。

陈兴科离开急诊室去大厅取药。医生看了一眼张雅宁和杨丹,说:“他挺有意思的,好像不花点钱心里就不安!不过也挺体贴入微的!嫁给这样的男孩放心!不过太贴心也挺烦的!刚才就差点把我烦死!”

张雅宁会心地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医院,经过杨丹家门口时,陈兴科犹豫了一下,最终让她先回家了。

张雅宁打开了大门,陈兴科向四周看了一下,走了进去。

这是一片城市别墅区,每栋别墅南北各有一块空地。走进宽阔的北门是耐磨环氧地坪,红色的凯迪拉克停放在地坪上;东西围墙各有一个狭长的花池,藤蔓和灌木攀爬着两侧青砖的墙壁。南面的空地是种植区,蔬菜和花草争红斗绿。中间主体建筑是四层小楼,内部设置了家用电梯,步梯就环绕在电梯周围。一楼是厨房和会客厅,四楼是书房和储藏室,二楼三楼为卧室。顺着步梯直通屋顶的天台,天台上有一个房间,陈列着桌椅、咖啡、茶叶、涮锅和烧烤器具。

陈兴科跟随着张雅宁进了门。她打开灯,室内灯火通明,大理石地面散发着温顺的光。凸凹式天花吊顶,悬挂的吊灯,棕红色的雕花家具,典雅的红木沙发和桌椅,精美的挂饰,大理石的背景墙,乳白色的墙壁,相互融合在一起,端庄而不张扬。

他们刚刚在客厅里坐下,徐婷下了楼。

陈兴科慌忙站起身,说:“徐阿姨好!张雅宁今天摔伤了!都是我不好,惹她生气了,我没有照顾好她!”

徐婷俯下身看了看,说:“都是皮外伤,没事!我们的女儿我们了解,她太任性了!我们都受不了她!”她抬起头,对张雅宁说,“你这样任性,将来谁敢娶你!这次只是摔伤了腿,如果摔伤了脸,恐怕你要一辈子做老姑娘了!”她说完,看了陈兴科一眼,笑了一下。

陈兴科局促地站在那里。徐婷站起身,示意他坐下,继续说道:“我这个女儿挺让人操心的!有什么事情请你多多谅解!她太不懂事了!也太任性了!”她摇摇头,叹了口气,停顿后开始转换话题,说:“又好几年没见到你父亲了,他现在还好吧!你们还在那个院子里住吗?”

“他还好!我们还在那里住!”陈兴科回答道。

她又问起了这几年他们家的事。当陈兴科起身准备离开时,徐婷从厨房的存储柜里拿出两瓶五粮液,说:“你替我向你父亲问好,这两瓶酒替我捎给他!”

陈兴科接过酒,和她们告别后离开。

姚红涛(男),年3月出生于许昌市鄢陵县,现供职于鹤煤集团郑州分公司,定居于洛阳市。年从事文学创作。主要的作品有诗歌、小说和杂文等约八十多篇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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